第二章雨
  午时已过,沉临依然没有进食,来送饭的小厮进进出出三回,被拂了面子惹恼后,撂下一句“爱吃不吃”,扬长而去。
  府中下人对他都很怠慢,他无母家依靠,无父辈疼爱,自个又不争气,功名没有半个。
  不过他心宽脾气好,哪怕听到他们私底下偷偷数落他,他也不会计较。
  人太计较就会生嫉妒心,他不曾嫉妒兄长们,因为他们的确比他勤奋好学。再者府中也有在意他的人,那便是他最敬爱的秦娘。
  秦娘端着米粥过来看他,要他多少吃一点,可他没有胃口,实在吃不进。不想让秦娘担心,他勉强喝了一口,便说:“我不饿,我得出门,劳烦阿娘帮我向先生告个假。”
  “欸!”秦娘还未应允,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,稍一晃神,只能看见半合的门被风掀开。
  小雨淅淅沥沥地敲着红墙砖瓦,沉临脚下踩得急,积水打湿了长靴,顾不得太多,他披上挡雨褂子,找门倌借了把油纸伞,急匆匆向城中奔去。
  昨日陈涧同他约定过时辰,午时三刻在那里碰面,他来去自由些,没准儿打听到了粉衣娘子家在何处。
  一口气没歇,沉临只想尽快见到陈涧,当自己来到城中时,天空下起瓢泼大雨。这里空无一人,小贩早早收了摊,每家每户怕雨吹进屋里,大门紧闭着。
  空荡的街头,剩他一人独自徘徊。
  或许是雨太大,陈涧没法出门,他且在这里等等,等雨小了,他肯定能来。
  沉临找了个屋檐躲雨,青石板路上的泥泞蹭在衣袍边角,衣衫湿了些,他叹着气,望着雨幕,开始怀疑陈涧会不会来。
  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,旁边同样来了个躲雨的姑娘。
  她戴着黑纱帏帽,衣衫比他湿得还要厉害,弱不禁风的模样,淋了雨,恐怕会落病。这雨不晓得会下到几时,她没有伞,总不能一直穿着湿衣裳。
  思虑再三,沉临脱下自己的挡雨褂子递给她:“这个,姑娘你穿上吧。”
  她不接。
  莫不是害怕?
  他只是个过路人,对她的处境深有感同,心生怜悯,帮她是在积善行德。何况两人萍水相逢,他手无寸铁,除了一把伞,还能伤害她不成?
  莫不是害羞?
  沉临偷偷瞟她一眼,黑纱厚实,什么也看不见。
  虽说男女授受不亲,但在性命攸关面前,这都不做数的。
  沉临抿着唇,没遮面的人是他,他还害羞呢。
  横竖是做好事,他伸手,抖落褂子两侧的水珠,将褂子披在她肩上,自己手中的伞顺势交给她。怕她看不清,他用伞柄碰了碰她的腕间,“伞也给你,我有朋友会来接我,这些都用不上,你早些回家罢。”
  她颤着手,握上伞柄,手指温润如玉,捏紧了,关节掺着点红。
  离开时,她转身道:“郎君家在何方?这些东西该如何还你?”
  声音好轻,合着雨声,他听得模糊,大致猜她的意思,回道:“送给你的,不用还。”
  他声音大着呢,她应该听清了。
  果真,她没有再追问,抬脚匆匆离开。
  背影很慌张,像受惊的猫,沉临总觉得有些熟悉。
  好像在哪里见过。
  会是哪里呢?
  他想不到。陈涧也没有来。
  等了好久,等这场滂沱大雨渐渐变成细点子。
  沉临心里知道,陈涧不会来了。
  他略有失望,很快又调整好状态。
  幸好自己算得上半个习武之人,淋点雨没什么关系。
  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。
  自己没什么关系,亲近的人可就关系大了。
  回到家,秦娘狠狠数落着他:“你这是要让我担心死?!为何不带伞?多大的人,非得淋着雨出门?”
  数落间隙不忘帮他在浴桶里打满了热水,“赶紧把这身衣裳脱了!”
  “阿娘,你莫要再说那个字。”沉临听她话,脱下里里外外湿透的衣裳,缓慢踏进浴桶里。
  秦娘年纪大了,头发白得似雪,她提“死”这个字,沉临总是后怕。哪怕她不是他的亲娘,可在他心里,她比亲娘还要珍贵。
  “你听些话,我便多活些时日。”秦娘摸摸他的额头,“明日切不可乱跑。”
  沉临点着头,应声说好。
  浴桶里的水温刚刚好,待久了开始发困,他闭眼前,再次想到那日蹴鞠台上的惊鸿一瞥。
  距离隔得远,他却看得明白,她拿在手中放在鼻尖的手帕上,绣的是两株昙华。
  他喜欢昙华,她和他,是一样的兴致。
  她用手帕拭汗时,风姿绰约,远比昙华美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