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4TintedMist
  公司的尾牙宴会定在了一家大型酒店,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通明,香槟塔在角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。
  周紫妤站在人群边缘,手里握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,目光却穿过喧闹的人群,锁定在十米之外的那个身影上。
  傅西凌。
  六个月零十二天。自从那天晚上后,除了照顾小熊,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出现在同一个场合。他比记忆中似乎瘦了些,侧脸在灯光下棱角分明。他正在和宣传部的同事交谈,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——原来他也有社交场合面具。
  “总监,敬你!”财务部的小张突然凑过来,酒杯碰了碰她的,“提前祝你新年快乐,下次就明年见啦!”
  周紫妤机械地举杯,液体滑过喉咙,冰凉中带着细微的刺痛。这是她今晚的第叁杯香槟,酒精开始模糊她的思维边界,让那个一直被她压抑的念头越发清晰:她想走过去,想站在他面前,想……
  想撕破他那张冷静的面具。
  周紫妤又喝了两杯酒,将空酒杯放在侍者托盘上,又取了一杯。酒精在她的血管里翻滚,勇气像潮水一样涌上来。
  香槟塔旁爆发出一阵笑声,总经理正在发表年度致辞。周紫妤听不清他在说什么,她的视线里只剩下傅西凌的背影。那身衣服下,是她曾熟悉的身体线条;那双手,曾经温柔地抚摸过她的每一寸肌肤;那张嘴,曾经说过的柔情蜜语……
  她穿过人群,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坚定的节奏。有人向她打招呼,她没有理会。世界缩小成一条直线,终点是傅西凌。
  当他转身看见她时,那双深色的瞳孔闪过一丝震惊,随即恢复平静。“周总监。”他平静地点头致意,声音礼貌而疏远,就像他们真是普通的同事关系。
  周紫妤直接揪住他的衣领,力道之大让傅西凌不得不微微低头。周围瞬间安静下来,几道好奇的目光投向他们。
  “你要不要跟我走。”她说,不是疑问句。酒精让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,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。
  傅西凌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他轻轻掰开她的手指,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领。“你喝多了。”他低声说。
  “回答我。”周紫妤固执地站在原地,尽管她的视线已经开始微微模糊。
  傅西凌环顾四周,显然意识到他们成了焦点。他叹了口气: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  计程车里沉默得可怕。周紫妤靠在窗边,城市的霓虹灯在她眼中变成流动的彩色线条。傅西凌坐在另一侧,刻意保持着距离,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依然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感官。
  “你住哪儿?”傅西凌问,“还是原来那套公寓?”
  周紫妤没有回答,只是报出了地址。她的公寓离公司不远,十五分钟后,计程车停在了熟悉的大楼前。
  周紫妤抓住他的手腕,将他拉进公寓。门在身后关上,黑暗笼罩着他们。她没有开灯,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,在地上映出朦胧的光影。
  黑暗中,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声纠缠。
  “我很想你。”她说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  傅西凌站在原地,幽暗的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轮廓:“这不公平,周紫妤。”
  “你现在喝醉了才说想我?”他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些说不清的情绪,“你知道我这半年是怎么过的吗?”
  周紫妤向前一步,现在他们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:“我也很痛苦。”
  “痛苦?”傅西凌突然笑了,那笑声里没有欢愉,“你有徐珠,有什么好痛苦的?”
  “不一样。”周紫妤摇头,“她……不是你。”
  他的目光变得深邃,伸手抚上周紫妤的脸颊,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:“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那种关系。”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
  “你真的想好了吗?”傅西凌收回手,“我必须是你心里的第一位,而不是永远在她之后。我做不到再当你的备选项,周紫妤。”
  周紫妤的心脏剧烈跳动,酒精和汹涌的情感在她的胸腔里翻腾:“你爱我吗?”
  傅西凌的表情变得异常清晰——痛苦、渴望、犹豫,所有情绪在那双眼睛里交织。他沉默了很久,最后轻声说:“爱是欢愉,也是痛苦。在你能带给我欢愉之前,我不会爱你。”
  这句话像冰水浇在周紫妤头上。她听懂了潜台词。
  傅西凌继续道:“你能看着我的眼睛,告诉我徐珠不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你能吗?”
  周紫妤张开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徐珠是她十年的挚友,是她的安全港湾,是……她无法定义的存在。而傅西凌,他是什么?这半年来,为什么她想起徐珠的次数越来越少,而梦中却总是出现他的身影?
  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。傅西凌点点头,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:“周紫妤,照顾好自己。”
  她不管不顾地拉住他的手,“今晚可以留下吗?”
  傅西凌愣了一下,她手上的温度几乎烫人。她这样看他——像是他还重要,像是他还值得她多留一眼。
  他想留下,想骗自己再一次,哪怕只是一夜的温存;他想要被她需要、被她拥抱、亲吻,哪怕醒来后只剩真相的废墟。
  但他不能。
  傅西凌沉默了很久。他怕,怕自己一靠近她就会退缩,怕自己会背叛自己,怕自己会心甘情愿地沦为她的性爱工具,只因为她一个眼神。
  他不是她的玩具,不是她寂寞时的安慰剂。他不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,在她转身离开时,一个人瘫倒在回忆里。
  在那半年里,他曾无数次在深夜思念她——某些时候对她的渴望会超过自尊,会想自暴自弃地匍匐在她脚下,就比如现在,她这样看他的时候。
  他已经在动摇了。
  所以他不能留下。
  他慢慢地抽回手,“对不起,我不能。”
  他转身离开,脚步声在安静的公寓里格外清晰。门打开又关上,留下周紫妤独自站在玄关。
  他离开的背影让她想起十叁岁的那年,春天的时候,她偶然感冒,父母要出门做生意,她吃完药,走之前妈妈坐在她床边说,“不舒服的话就给我打电话。”
  她乖乖点头,父母长期不在家,但在他们眼中,她是懂事的、成熟的女儿,只是小小感冒,她能照顾好自己。但其实那天,周紫妤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,想说的只有一句话——能不能留下来陪我?
  母亲离开之后,她在床上流了很久的眼泪。
  这件事她记了很久,久到她长大后终于明白了,有时候,想要什么,就得说出来。
  但是今天她说出来了,也没有得到。
  她慢慢滑坐在地上,酒精带来的勇气此刻全部蒸发,只剩下无尽的空虚。面颊上突然一片冰凉。
  她一模,才知道自己竟然流泪了。傅西凌说过:我想看你哭的样子。
  周紫妤突然笑了一下,自言自语道:“可惜你走得太快了,没有看见。”
  他的的话还在她脑海中回荡:在你能带给我欢愉之前,我不会爱你。
  但什么是欢愉?是把他放在第一位吗?是选择他而非徐珠吗?还是……爱一个人,而不是占有、控制或依赖?
  周紫妤想起半年前那个雨夜,傅西凌离开时说的话:你现在可以想打多久就打多久了。
  讽刺的是,这半年来她与徐珠的联系反而越来越少。不是因为刻意回避,而是因为每次拿起电话,她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。那些曾经只与徐珠分享的日常小事、工作烦恼,现在却总是不自觉地想告诉另一个人——一个已经不在她生活中的人。
  周紫妤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
  夜风轻轻拂过,吹动阳台的窗帘,月光被拉成细碎的银白,在地板上跃动如水波。
  傅西凌站在电梯里,数字一层层地跳动。他没有按下楼层,只是呆站在那里,头靠着金属墙壁,闭上眼。那片黑暗中的声音与光,还在他的感官里回响——她说她想他,她说徐珠不是他。她问他:你爱我吗?
  他几乎就说了“我爱你”。
  可他忍住了。那样不对,他不能再回到那种关系里——站在那座天平翘起的一端,爱着、等待着、悬着,每一刻都处在失重之中。
  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她站在玄关的样子,但脑海里还是自动浮现她抬头看着他的神情,倔强、难过,又脆弱。
  六个月零十二天,他每日都克制,压抑、计算、重构自己的生活,努力让一切恢复秩序。
  他连bear的饭碗都曾忘记添过,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个在梦里出现无数次的人。
  周紫妤。
  但她今晚出现的时候,所有防线都崩溃了。
  他几乎就要留下——只是差一点点。他知道自己只要一低头,就会吻她。
  傅西凌终于按下了楼层键,电梯开始下行。他抬起手,摸了摸脸颊——指尖湿了,才发现自己竟流了泪。
  回到自己的住处,他打开门,小熊听见声音,立刻摇着尾巴跑过来。他抱住狗狗的脖子蹲下,许久没动,只说了一句话:
  “她今天说,她想我。”
  它歪着头看着他,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与竖起的耳朵一如既往地静静聆听。他手中的柔软毛发,是空荡房间中唯一的慰藉与陪伴。
  傅西凌把脸埋在它颈边,叹了一声气,轻声说:
  “可是我不能再想她了……”
  客厅里,一人一狗相依而坐。
  他这辈子恐怕再也不会那么爱一个人了。
  作者的话
  这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,请见第11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