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节
  “呵……”
  云谏再也无法自欺欺人,想起昨日书斋里的温声软语,便好似一口气梗在了胸腔之上,酸涩发麻,令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,
  她发梢都被雨水打湿了,怀里的油纸包裹却护得干净,整洁得刺眼。
  云谏从喉底挤出声来:“你就是为了这无谓的东西……”
  宁愿冒雨夜行,宁愿毁了他们二人的约定。
  于她而言,他的感受,还没人家画廊上的一幅画重要。
  云谏自暴自弃地笑了起来:“郡主大人的情义真叫人捉摸不透呢。”
  黎梨沉默了。
  云谏心里酸苦泛滥,等不到她的回答,最后都成了话语里的尖刺:“这东西有这么宝贝吗,价值千金?
  “你下了马车都要眼巴巴地亲自抱着?”
  “也不看看这边荒山野岭的,掉地上都没有鬼想要,你倒看得跟眼珠子一般……”
  他执念难消,贬低得毫不留情,然而话音还未落完,黎梨就用力甩开了他的手。
  云谏话语顿住。
  他低头就见她眼眶渐渐红了,心中蓦地一紧,有一物忽地就哐当摔到了他的身上。
  “知道你看不上了。”
  “不要的话,你就扔了吧!”黎梨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哭腔。
  云谏下意识抱住了她扔来的物件。
  是那个长条的油纸包裹。
  不同于想象中的轻盈画卷,这东西沉得压手,摔到他身上时哐当作响,硬梆梆地砸得骨头生疼。
  他低头看去,油纸一端划落,内藏的湛湛寒光露了出来,哪里是什么画卷……
  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。
  破开油纸,露出的剑身光泽锐利,即便在这场混沌雨夜里也傲骨铮铮地折射着寒光。
  云谏懵在原地。
  恍惚间想起,据闻锦嘉长公主的私藏里,有一柄出自名匠之手的长剑,通体乌黑,却光芒如雪,是难能一见的神兵利器。
  而锦嘉长公主的私库——
  在京北。
  这一刹那云谏被血液裹挟的百感冲得头脑发昏,好几息耳内都在嗡鸣,眼前漆黑一片。
  直到血液稍微冷却,他反应过来,彻底慌了神。
  完了。
  他慌忙寻找黎梨的身影,却发现那道纤薄的身影走上雨间山路,已经走出了好远一段距离。
  远方就是庞大的黑夜,似乎能连皮带骨生吞了她。
  先前雨下得大,她明知他不太对劲,却仍遣走了自己的随侍马车,从不怀疑他会将她好好带回去。
  结果他都做什么了?
  “黎梨!”云谏下意识喊道。
  黎梨浑身冰凉,闷声往上走,不肯回头再看一眼。
  然而很快长臂就从身后伸来,直接将她搂进了热气腾腾的怀里。
  他用力抱紧了她,几乎将她整个人嵌入自己的怀抱中,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就让她隐入了黑夜里。
  少年埋首到她肩上,吐息悉数落到她的颈边:“黎梨别生气,都是我的错,我错得离谱,你打我骂我吧,只盼你能消消气。”
  黎梨闻到熟悉得过分的花香气,不知怎么,方才控制得好好的眼泪一下子就憋不住了。
  她低头去掰他的胳膊,眼泪却一滴滴全掉在他的袖子上,开口就是呜咽的哭腔:“你错什么了?是我自讨没趣,要去找那无谓东西给你做领任贺礼。”
  “那东西放荒山野岭,鬼都不想要,不怪你发脾气!”
  “别哭,别哭。”
  云谏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,慌忙将她转过来,揽紧了不敢松手:“是我混账透顶,竟然黑了心欺负你。”
  他手足无措地给她擦眼泪:“那是很好的一柄剑,我很喜欢。”
  “先前是我乱吃醋,以为是旁人的物什,眼盲心瞎说出那些该死的话,害你这样伤心。”
  “我实在是知道错了……”
  黎梨将脸半埋着在他的前襟上,云谏哄得口干舌燥,只觉这姑娘的泪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完,一颗颗直接往他心头砸,砸得生疼。
  他好话歹话都说了几遍,见她还是不理,忽地想起什么来。
  云谏手忙脚乱从怀中摸出一物,塞到她的手里:“今日我去领任,一拿到手就想要送给你的,我还以为我满心惦记着你,你却……哎不说这个,你拿着,看看可还喜欢?”
  黎梨泪眼朦胧望了眼,只瞧见一枚云纹翻滚的鱼形令牌,制式威严,不似民间之物,反倒是令牌上的穗子系了枚小巧水润的梨花吊坠,像是他自己配的。
  “这是什么?”她轻吸了下鼻子。
  云谏:“鱼符。”
  黎梨:“……”
  她怔怔抬头看他,一时间都忘了要哭了,好半晌后被烫到了似的,一股脑儿塞回他的衣襟里:“你疯了吗!”
  “你头次领任,这鱼符统领的士兵都是要练成亲兵的,你怎么敢……”
  云谏可容不得她拦,压着她的动作就将鱼符系到她的衣带上:“正因为是亲兵,所以才给你。”
  “你怕什么,我还留着官凭呢,调兵遣将不成问题,只是担心我以后任职不能时刻在你身边,希望你握着鱼符,可以行走得自由无忧些。”
  省得那些不长眼的狗天天盯着她。
  反正用的也是他的兵,打了谁,他替她领罚就是。
  云谏见她眼睫上还挂着泪,又低声说道:“若是以后我再欺负你,你也可以调兵来剐了我。”
  黎梨终于破涕为笑:“你有毛病……”
  得她展颜,云谏稍松一口气,见二人的伞也歪了斜了,他便拉她找了个山石交叠的缝隙避雨。
  “冷么?不如等雨停了再走?”
  云谏从石缝里扒出些许干枝碎叶,好歹生了火暖暖身子,又将马儿牵来,把先前买的糕点递给黎梨。
  他自己坐在一边,只管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新剑,简直爱不释手:“百年之后,我要把它带进自己的棺材里。”
  黎梨小口吃着糕点,轻哼了声。
  云谏抬头看她,又道:“放你棺材里也行。”
  黎梨动作一顿,果然就听他接着说:“然后我们合葬在一处。”
  “死了也不让我清闲?”黎梨气笑了,捡了颗小石子扔过去:“你倒是想得美!”
  云谏轻而易举
  截住了石子,随手掂了掂。
  夜雨淅沥,击石声慢慢,云谏见她没多久就开始揉眼睛犯困,就叫她靠来自己肩上:“可以睡一会儿,若雨停了,我叫醒你。”
  雨夜易眠,柴火也融融烧了半夜,不知何时缓缓熄灭。
  石缝中的凉快逐渐显露出来,黎梨没多久就循着热量滚下了云谏的肩膀,枕到了他的腿上。
  云谏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剑,替她拨开落到脸颊上的发丝,借着山道边上隐约的石灯光亮,看见她娇红的眉眼,似乎还能看出泪痕。
  他叹了一口气,骂自己一句真是该死。
  许是睡得不舒服,又或是被他的动静惊扰了,黎梨迷迷糊糊翻了个身,面朝向他。
  云谏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,又觉得她这样离得有些近了,难免不大自在,就想将她的脑袋往外移。
  谁知黎梨半梦半醒地拍开他,随意就将手搭在了他的腰带下方。
  陌生的触感传来,云谏一僵,投去视线。
  她的手实在是小,搭在他身上十分显眼,似乎握什么都握不住的模样。
  这念头仿佛是燎原的星火,跃然旺盛了起来,想求个验证似的,苗头很快就不受控制地就窜成了树,擦着她的手心,顶到她的额边。
  云谏的感觉更加明显了,脊骨顿时麻了一半,他倒吸一口凉气,屏着呼吸想要移开她。
  黎梨本就睡得不舒服,被碰了两下就不乐意了,推着他含糊道:“你别动……”
  她隐约觉得有什么挡在脸边,便将手按了下去,几乎握在手心里:“你让我再睡一会儿……”
  束缚感既轻且柔,因着握不稳还会无意识挪移,云谏头皮都要炸了,忍着声掰她:“不可以黎梨,再握下去,你今晚都别想睡了。”
  黎梨神思迷蒙,似乎听出了威胁,不由得委屈了起来。
  他不是才检讨了自己混账,不该欺负她的么?怎么才一会儿又变卦了,还有……
  他一直拿剑戳她做什么?
  黎梨手里握着剑柄,有些不服气,却发现这剑也是个转眼不认人的,才被她送出去,就只听云谏的话了。
  在她手里很不服管教似的,偶尔随云谏的呼吸跳一下,甚至拍到她的脸上,简直是要造反了。
  黎梨可不受这样的气,要将它拔出剑鞘来教训,然而才来回拔了两下,就猛然被人攥住了腕子,一把将她拉了起来。
  黎梨骤然惊醒过来,几乎懵了一瞬。
  “怎,怎么了?”
  云谏脸色涨红,攥着她的手也是僵的。
  他调息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些,强作镇定道:“……雨停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
  雨夜冲净了浮尘,清澄的空气缓缓沁入鼻息,格外助人心定。
  云谏走得极慢,拖了许久才将自己的马牵过来,黎梨好奇地打量着。
  云谏:“第一次骑马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