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  “不想今日于此遇龙。”
  这回在场诸人都实打实地惊讶起来,就连跟随的从人都瞪大了眼睛。秦维勉心中不安,他父兄健在,旁人如何敢以“龙”称?
  贺云津仿佛知道分寸,话锋忽然一转,笑说道:“公子虽有大富大贵之相,然而目今情缘不顺。公子也不必着急,您的正缘就快到了。”
  算情缘是这些老道们的本行了,也是合家老少都喜欢的消遣,无伤大雅。秦维勉心中稍轻,待欲细问,谢质却截过话来问道:
  “‘就快’?”
  “不错。这位公子颇有缘数,然从前所遇皆是浪花浮云,转瞬即逝。虽有牵扯,皆非正缘。东位,木也;水能生木,公子的正缘——定为水也。”
  秦维勉忽然想,“雲”从雨而“津”从水,皆与水有关。
  “水应在北方,公子的际会又与北相关。”
  这云津道长形貌言语更是皆肖北人。秦维勉看了谢质一眼,见谢质面露愠色,显然也想到了。
  两人对视一过,都不做声,等着听这道人还要说些什么。
  不料那人不再谈论秦维勉,反而向着谢质道:
  “这位公子的情缘,方才手相上我也曾见了。这位公子目前心有所系,然那人并非正缘,难成正果。我奉劝公子,早日放手,另觅良缘,以免自误,不然——恐也是个‘寻而不得’罢了。”
  听了这话,秦维勉微微摇头笑了。扭头却瞥见谢质一脸怒气,他连忙伸手握住谢质手腕。
  “这倒新奇,”秦维勉忙道,“道长一席话语,令我等颇有所获。多有叨扰,就此别过了。”
  秦维勉转身便走,从人打腰间掏出几粒碎银,递到贺翊面前。不想那道长并不接过,反而朝着秦维勉背影抱拳道:
  “金鳞遇风云,青龙啸九天。公子龙章凤姿,定要顺应际会,切勿轻轻放过!”
  秦维勉顿步不语。
  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江湖道人,这些人要么是借出家逃避徭役赋税,要么是看相卖卦胡说八道,要人破财消灾。
  但他没想到,今天他遇到的,是更危险的一种。
  谢质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,忽地大声说道:
  “路天雪!动手!”
  被叫到的人是秦维勉的亲卫,方才就一直站在贺翊附近,此时闻声而动,一柄利刃瞬时刺进了道人的心脏。
  贺翊口中喃出两字,众人听不真切,似是在呼唤某个名字。
  秦维勉本不该回头,可是那云津道长方才气定神闲,如今口中的呼唤却情愫深重,竟令他心如擂鼓。
  迟疑片刻,秦维勉还是扭身看了。
  那道人正直直盯着他,随着长剑拔出倒在了地上,胸前一片血红,直到合眼还是一脸不可思议。
  那眼神之中,没有怨恨,只有浓浓的留恋不舍。
  更令秦维勉心跳久久不能平息的是,云津道长最后看向他的眼神,竟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受伤,好像在控诉秦维勉为何要伤害他。这让秦维勉心底更是不住发虚:
  他到底是谁?
  谢质长出一口气,指挥从人:“处理了。”
  秦维勉强压着心中的波荡,出言安抚谢质:
  “你知道我从来不信五行术数之类,方才与他相谈,不过想看看他是否知道刺杀一事。以你的家世风流,岂会情缘不顺?千万别为了他两句胡言乱了方寸才好。”
  两人边说边准备上马,谢质笑道:
  “有你这句话,岂不胜过那野道人千言万语?我虽不才,还不至于信他的胡话。”
  “这才是了——”
  “不好了!”
  两人扭头一看,处理贺翊尸体的两位从人跑了回来,惊慌失措,扑通跪下:
  “公子!方才我们想将那道人拖到河里丢了,回来找绳子,不料一转身看见一只九节狼跑过,小的多看了两眼,可没想到——”
  秦维勉问:“怎么?”
  “没想到一回神,那尸体就不见了!”
  路天雪是个安静木讷之人,到了此时也得为自己辩白两句了,他跪下抱拳道:
  “二殿下!这道长、还有刚刚的两名刺客,都是卑职亲手所杀,全都贯穿了要害,绝不是卑职有意——”
  “诶,”秦维勉嗔道, “我何曾疑你,快起来。”
  他翻身下马,先将路天雪扶起,而后快步走到刚刚与贺云津交谈的地方,果然是了无踪迹了。
  蹲下细看,也真有一串爪印。
  众人窃窃私语,嘴里说着什么“半仙儿”“灵异”之类的。
  秦维勉敛容正色道:
  “哪有什么半仙儿,想来是尚未死透,趁机溜走了。你们在公门做事多时,怎么还不知管住嘴?”
  见他如此说,谢质纵然心中惊疑,也不敢再问。
  然而秦维勉也是强作镇定罢了。
  他刚刚想到顺着血迹可追踪道人逃走的方向,不想细看之下,那血迹并未滴沥到别处,仿佛人是凭空消失的一般。
  秦维勉抬头望天,已计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桩异事了。
  第4章 开局地狱难度
  杀了来路不明的道人,秦维勉派人将那松柏林细细搜过,还是没有见到任何痕迹。
  他也不想再往远处走,便同谢质一同折返。
  秦维勉还在思索那两个三流的刺客,刺客显然意不在杀人,那么这次行刺就是威胁与恐吓了:
  好好想想你的一切是谁给的。
  这话秦维勉才听过不久。
  当时纵然不欢而散,秦维勉并未觉得自己真能遇上此等危险。可转念一想,这难道不是那人一贯的行事作风?
  只是他俩向来亲近,秦维勉从未想过那样的手段竟然真会用到自己身上来。
  当朝太子、他的大哥年长他足足十五岁。他还未入学时太子就已经临朝听政,这么多年斡旋于朝堂之间,心机城府自然是深不可测。
  秦维勉忽觉得浑身寒冷。
  那谢质常在他身旁,自然早已看出些脸色。
  “我听说上次早朝,太子殿下当众诘问二殿下?”
  “不错。大哥应该只是想拿我做例子,他何必忌惮我呢?我既无权也无势。”
  他同谢质无所不言,唯独太子一事,还不能告诉谢质。
  合朝文武都知道他一心文史,整日里不过是跟一群文人校书吟诗,连他父皇对他都不抱期望,更没有朝臣去他那里拜门钻营。
  何况秦维勉虽然养在章贵妃膝下,究竟比不得三皇子是章贵妃亲生,更比不得他大哥出自已故皇后。他还有个四弟也已成人,机智聪敏,少年博识。退一万步讲,就是真没了太子,也轮不到秦维勉。
  因此旁人自然是不明白其中缘由的。
  “二殿下您向来侍上恭谨,又不参与政事,太子为何——”
  谢质说到这里,暂缓了语气,一双关切的眼睛停留在秦维勉脸上。秦维勉只是淡淡道:
  “有时人光是活着就会对人造成威胁。”
  谢质听如此说,自然明白他不愿再谈。
  秦维勉见谢质神色严肃,不知在思索什么,便撑起笑来道:
  “对了,既是微服,干嘛还叫‘殿下’?就像你我往日同游一般,以字相称如何?”
  谢质也不推辞,凝眉道:
  “在晓,不管怎样,出了今天这档子事,还是小心准备为好!”
  “咳咳……若果然有人存心害我,我还能准备什么?棺椁吗。”
  秦维勉这话说得并不锋利,反倒透着一股委屈,谢质果然被他逗笑了,轻叹道:
  “这时候了在晓还有心思开玩笑,果真是有定力、有格局,在下佩服。”
  谢质高高抱拳,扭头看地,一副自愧弗如的夸张样子。秦维勉把缰绳换到左手,笑着将谢质的手拉下来。
  可惜太子错看了他。
  他武艺虽不谙熟,朝中也无党羽,但也不是他人可以任意玩弄的。
  谢质显见的惊慌失措,但秦维勉没打算告诉他实情。
  那些关起门来的事秦维勉不愿说与任何人听,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情和怨怼只能彼此心证,叫谁听去也不过是在口舌间凭空掀起风浪罢了。
  “此事只可慢慢查访,回去定不能吐露只字片语。”
  太子的暗害固然可怕,但秦维勉更怕为了这小小风波坏了他跟谢质的情分。整个谢家尽是太子的同盟,独谢质同他相亲,处境近乎孤岛。若再有些闲言碎语,还不知生出什么变故来。
  晚一些进了城,谢质想与秦维勉详谈,秦维勉推脱身体疲惫,让谢质自回家去了。
  去年因他即将大婚,天子照例赐他一处府院,令他建府独居。如今虽然婚未曾结成,但秦维勉从此就在宫外住了下来。
  他刚到王府门前下了马,就见太子身边的宫人正在等着。
  “公公何事?”
  “回二殿下,太子殿下传您入宫。”
  “容我更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