檀奴(重生) 第3节
  想到父亲日后可能会见到自己的尸身,看到自己被歹人欺辱后破烂不堪的躯体,越清宁恨不得就此化为烟尘,至少不至于叫他们看见尸体心如刀割。
  可自己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,道上的颠簸也已经渐起,显然是出了城到了某处荒郊野岭。
  下了车,等着她的怕不止是千刀万剐,从古至今侮辱女子,都是这群所谓男子汉的拿手好戏,到了她这里怕是也免不了的。
  这人这么恨她父亲,肯定更想看到父亲见她烂尸时痛心疾首的表情,可她又该怎么办,如今已经死到临头的境地,她还能做些什么?
  果然,行了大约两刻钟,车在一处阴地停下。
  贼人掀帘去瞧,只见外面是一处破败的观音庙,周围荒蓟丛生茅封草长,枝叶葳蕤交相掩映,连天都看不到。
  “到地方了!越家大小姐下来吧!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呢,可要好好记得今天才行。”
  越清宁往后缩没给他碰到的机会,那贼人顿时恼了,拽着她的腿就要把她薅出来,越清宁赶紧叫他。
  “在我死之前至少让我弄个明白!到底是谁派你来的?为什么要杀我?”
  那人重新钻进车厢里,凶烈的一巴掌打下去,直将她打的双耳嗡嗡作响。
  “你还配问我是谁?你个小贱货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,不好好想想自己得罪了谁还敢问我?”
  接连几巴掌打在头上,她抬手去拦都拦不住,唇角似乎已经向外涌了血出来,可她还是不断重复。
  “告诉我!至少叫我知道我该恨谁?就算死了变成冤魂,我也想去找那罪魁祸首!”
  听她如此执着,手扇得也没了气力,这恶贼终于停下手来掐着她的脖子迫她抬头。
  “行啊,你不是想知道吗?话说……今日你应该见到过他啊?你们不是前后脚进的寿王府吗?”
  被打得眼前重影,但她还是听到了他刺入髓芯的话。
  “不可能!不可能是雀铭……”
  他似乎很不满她对那人的态度,将她拖了出来蹲在门前。
  “你还真当他是什么好人?那面如傅粉的白面郎君干的什么好事你不知道吗?今日若不是他我们怎么会知道你在寿王府,况且你一个小女娘我们难为你干什么?”
  越清宁哭得嗓音沙哑,却还不断喊着。
  “他不会!雀铭不会的!我知道他……我了解他!雀铭和我一起长大,他不会伤我的!”
  被掐着头发,越清宁仰着脑袋看着上空密不透风的树冠,好想拨开那些树丛呼上一口气,好叫这苍天看清她如今的遭遇。
  她什么都不曾做过却被奸人所害,黄天公道在哪里呢?
  “是萧衍!是萧衍害我至此,我不会放过他的!我死也不会放过他!”
  尖利的哭喊在树丛间回荡,揪着她头发的贼人再看不下去,从怀中掏出个什么甩在她面上。
  “差不多行了!反正我还有句话还没带到,那厮非要我把这句告诉你,我还嫌烦呢!”
  从面上滚落的是一支红釉小瓶,她呆呆地望过去看着它从自己混乱的衣摆上滚下,铛的一声撞在车架上碎裂开来。
  碎成了好几块破片,有几粒药丸从中掉出来也散成了碎屑,她一眼认出那是她的药瓶,那是三年前赶他出府时,她于心不忍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药壶给了他。
  “雀铭,瓶中药是太医院滕大人为我专制,他门下弟子大都认得,你可去京中几处药坊用此药壶换得些许银两,说你是我的恩人我以药壶相赠,他们会帮你的!”
  “先好好活下去!雀铭,我会想办法接你回来……”
  贼人看她盯着药瓶碎片恍惚的表情,露出丝得逞的笑来。
  凑上前将碎片塞进她手心,在耳边恶毒的吐出信子。
  “他说,那些人没一个肯认的,反倒叫他挨了好些打,被打的几近死过他才明白过来,权与势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,没了权势的人活着不如猪狗,还不如自行了断解脱的好。”
  “他说,正是在最困苦的时候,他遇到了贵人,贵人一诺千金送他直上青云,这才叫他有了如今的能耐,能将当初欺辱他的人都踩在脚下,当然其中也包括你!你不是也拿他当个下人吗?他留着这信物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将它砸在你脸上。”
  越清宁愣住,呜咽了两声。
  “我没那么想过……”
  “什么有啊没的!你一个大小姐看不起下人不是正常,如今跟我狡辩又有什么用?”
  他掰正她沾满血花的脸,“他说他并没有多恨你,只是你的好父亲一直多事的挡在太子路上,为了太子他才想出这招来,毕竟在府中他可是亲眼看着越尚书有多疼爱你这个女儿!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口不能言,泪却决堤而出,越清宁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,泪恸几绝近乎失魂。
  谁都可以,偏是他雀铭想出的这个办法。
  他太知道什么才能要父亲目断魂销,为了前程他早就能出卖己身,更何况他人。
  “路上小心,一路平安。”
  他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,原来都是为了此刻铺垫。
  越清宁悲怆的想,如今他们才是真的血海深仇无法开解,永生永世都要互相衔悲蓄恨。只是自己到底还是比不得他,到了如今居然还怀着一丝无谓的感情,还想见他听他亲口说……
  可是已经等不得了。
  要是再来一辈子,她越清宁绝不再做待宰的羔羊,哪怕是死也要拉着仇人一起堕入无间地狱。
  林中穿堂的风更大,好似在奏一曲悲切哭声,树荫也唰唰作响,是观音也观不下去。
  那贼人望了眼周围并没察觉出什么异常,无视手底下淋淋淌血的女子,将她拖了下去摔在地上,对着面前两个同伙道。
  “还没见识过这尚书家的大小姐吧?走,爷带你们好好享受一番!”说着就要跳下马车。
  然而,他未料到刚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女子,就这么一松手的功夫竟然钻到了马蹄底下去。
  三个贼人均是慌了神,生怕她从底下溜出去,那头目甚至抽出刀想吓一吓她。
  然人还没吓到,寒光闪到了驾车赤马的眼睛上,又见几人凶神恶煞朝着它扑过来,赤马一时也慌了神,马蹄接连几下胡乱踩下去,慌神中踢到了什么便更停不下来。
  脚下被什么东西缠着,马还以为是蛇,四脚接连不断向下踩,咚咚的蹄声像是擂鼓也像是心跳。
  三人被惊马乱蹬的蹄子吓得连连后退,彼此噤声拧眉看着那蹄下红衣被污泥染遍。
  这下便是他们想拽人都拽不了……
  好半晌,惊马终于停下了脚步,林间咧咧的吹起风,雨也来的突然,细密的雨丝将血腥尘雾浇打在地上,流成了一道长长的蜿蜒赤河。
  “如今……可怎么办?”其中一人看到这满目的红亦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。
  头目啐了一口,“还能如何?是她自找的,回去复命便是!”
  那贼又问:“殿下不是说一定要先辱后杀吗?分明的强调了好几遍,只是踏尸……殿下的火不知能不能消下来?”
  头目反手捶了他一拳,将他推了出去。
  “你有能耐你去!被马踏成那个样子我可下不去手!”
  他拽下面巾看了眼四周,一双飞凤眼射出诡色精明。
  “这里殿下又看不到,你不说我不说的只当完成了交代,等下补上几刀将尸身扔进河里,我不信还有谁能瞧得出!殿下瞧见也只会夸我们做得好!”
  三人在雨中就这么毫无动容的看着眼前惨事,丝毫没有注意到,身后久久无人供奉的观音庙飘出了一缕白烟。
  那白烟被雨打的凄惨,直直升起五六丈的高空,终是被大雨浇透消失在青冥,再没有一点痕迹。
  第3章
  水雾隔开的两边天色融为一体,再看过去,只见天边的那抹异色也与雨气交融,一点也分不出不同来。
  雨下的更大,击打着地面也涌上水汽,一人缓缓走近,脚下悄无声息。
  然而那个趴在案上听雨的女子却抬起了脑袋,朝她略略歪头看了过来。
  “姑娘,下了雨还趴在这里要着凉的。”
  她听了轻笑了一声,将衣服接过来搭在身上。
  “没睡着,只是在想事,想得有些头疼。”
  听自家姑娘这么说,青珠走近为她按揉脑袋,一打眼就看着了她手底下划烂的一张纸。
  纸上原来的墨迹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,被一层又一层的浓墨洇到又透了纸背。
  自姑娘上次去游湖路上突然醒来,整个人变化颇大,那天也是她第一次见姑娘发那么大的火,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一场癫狂的梦境中,将周围人都吓得不轻。
  不过也是他不好!若不是雀铭偏要上赶着搭话,姑娘哪里会把火撒到他身上,叫他白白挨了三棍,若不是老爷正好回来,不知还要打多少下,就是打死也未必不可能。
  自那天之后,被梦惊心的姑娘一直睡不好,整个人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,每次看她都是在纸上圈来圈去,好似被什么困住了一样。
  今天亦是,纸上留下的只有墨团,掩盖在墨团之下的也不知是字还是画,往日喜欢的丹青篆字变成了魔咒,这些天来一篇也留不下,看眼前这篇终又是毁了一副。
  长此以往,可真不知如何是好。
  似乎感觉到她的分心,越清宁睁开眼目色凉凉的望着窗外。
  “好了,没那么疼,你也歇会吧!”
  青珠被她按在身侧的凳子上,看她慢条斯理的将染污的宣纸折好扔在一旁篓中,动作娴熟的快叫人以为是常事。
  青珠终于忍不住问了句,“姑娘今日作的是字还是画?为什么不留下一副呢?”
  越清宁收笔的手顿了下,继而又仿若常日道。
  “没什么,想写点字总是静不下心来,一时急躁便要染脏。”
  “已经第十六副了……”
  小小的自言自语越清宁只当做没听到,随手将笔撂在水池中,愣愣的看着墨从笔尖渐渐向外扩散染黑了整池的水。
  青珠看着她愣神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声,姑娘这幅样子,怕是又要唤那人。
  果然自己刚站起身来,身后盯着水面的人甚至没有回头,喃喃自语的在薄如细丝的雨声中传过来一句。
  “雀铭……在哪?”
  如此便又要唤那人来见面,青珠朝外面的丫鬟摆摆手,叫她赶紧去叫人。
  自从那日因梦魇惊厥说出打死雀铭的话后,姑娘整个人都陷入愧疚中,不但给他买了许多伤药补品,如今更是一日一传,几乎要时时刻刻见到人。
  每次还要好好说上会儿话,将自己那日的不对一遍一遍的解释,这一顿打倒是没将雀铭怎么着,反倒叫姑娘挂心至此。
  倒是叫那小子占了个天大的便宜!若是被打的是其他人也会得到姑娘如此挂念,只是偏便宜了那除了脸蛋漂亮,其他地方一无是处的雀铭,叫她心里别扭极了!
  雀铭这人性子阴郁古怪,虽然有一张好模样,但什么都讲究喜气两字,那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个心机深重的,此番抓住了姑娘的愧疚,真不知要让他摆布多久才行。
  还没来得及细想,一撑白折伞顺着小路破雨而来,持伞的丫头还频频回头望着他羞怯娇笑。